惜金??編輯|路子甲昔日被嘲的微短劇,拿到屬于自己的逆襲打臉劇本。2024年微短劇市場規模攀升至505億元,超越全年總票房。五年前,當北上廣深的白領們帶著獵奇心態審判歪嘴龍王的Nike式笑容時,或許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也會集體短劇“中毒”。1.73億的月活用戶規模,220.3%的同比增長率,狂飆突進的紅果免費短劇APP,氣勢洶洶奪走觀眾注意力。無論長短視頻平臺,都在迫不及待擁抱浪潮:愛奇藝推出微短劇APP正面阻擊;優酷成立獨立微短劇中心全面押注,B站升級“曦光計劃”,小紅書殺入女頻短劇賽道……線上人人都想爭搶下一塊蛋糕,而在線下,鄭州已經先聲奪人。在這場席卷影視行業的變革之中,鄭州作為新的產業中心之一,過去一年,這里的短劇拍攝數量跑贏橫店,成為全國第二的短劇制作重鎮。這座以“富士康”聞名的人口大市,本身并無多少影視基因,正在短短數年之內崛起,成為無數邊緣十八線“男配女配”的夢想重生之地。“惡毒女配”的演員夢鵝蛋臉,尖下頜,一雙銳利的眼睛,眼尾嫵媚上揚。
輕熟氣質的張鑫淼,一直是選角導演偏愛的“惡毒女配”。短劇得資深觀眾把短劇圈稱為“短國”。而深諳短劇套路的觀眾早就默認,在短國,手眼通天的不是各路霸總,而是“惡毒女配”。在故事前半段,她們惹是生非、挑撥離間,卻總能得到“睜眼瞎”男主的偏袒。在故事后半段,她們又能第一時間偷聽到主角的秘密,設套陷害,密謀犯罪。即便陰謀敗露,被關進監獄,但只要劇情沒到最后十分鐘,她們總能有如神助,順利逃脫。惡毒女配就像開胃菜里必不可缺的香辛料,刺激得觀眾頭頂冒火光。再借由主角狠狠一記打臉耳光,徹底紓解觀眾壓抑的情緒。無論重生還是穿越戲碼,她們總會重復著相同的兩句臺詞:“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詛咒,和“我只是太愛你”的懺悔。千篇一律的惡毒女配,是短國沒有靈魂的NPC,也是她們托起了張鑫淼搖搖欲墜的演員夢。鑫淼最新的惡毒女配造型(受訪者供圖)區別于短劇演員表演業余的刻板印象,張鑫淼是科班出身的專業演員。上戲畢業后,她在北京和橫店都曾漂泊過尋找機會。然而受疫情影響,長劇萎靡,項目被砍、集數縮減已是常態。
僧多粥少的大環境下,即便流量演員,也可能無戲可拍,何況是張鑫淼這樣毫無背景的小演員。她只能回到鄭州,在當地一家民營劇團工作,業余時間接拍廣告作為生活補貼。2023年,她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部短劇。“那是個穿越題材的故事,我演男主的貼身秘書,戲份不多,但很關鍵,她是害死男主的兇手。”這個小角色開啟了張鑫淼的“惡毒女配”之路。和花費數月時間排練打磨舞臺劇不同,短劇拍攝節奏極快,一周時間內拍完一部作品。凌晨三點出工,拍攝到晚上十一點是常態。像張鑫淼這樣的小演員,有時一個組里只待兩三天時間,有時一天內要在兩個組之間輾轉。“就像我前天接了兩部戲,一部戲從上午九點拍到下午三點,另一部戲晚上九點之后開拍。
當天早上,我六點就出門,拍攝結束之后,又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趕去另一個組,重新做妝造。這樣疲憊的狀態里,很難有時間磨戲,現場基本只走一遍戲就開拍。”當角色被定型,演一次正面人物也會特意留念演員大部分時間只能處在被動選擇的狀態,短國“惡毒女配”尤其如此。不同于長劇中細膩情緒表達,短劇表演往往都更為夸張直接。張鑫淼將其總結為“照片式表演”,讓觀眾能在第一時間直觀感受角色的情緒。“比如說反派下線的劇情,長劇中,即便是惡毒女配,在面對死亡時也會表現出恐懼或者懺悔,但是短劇不會給你這樣的鏡頭,多數時候,你只要喊兩句我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然后掙扎著被拖走就可以了。”學會在有限的表演空間里“搶”鏡頭,是“惡毒女配”們的必修課。開拍之前,張鑫淼會先給自己演繹的角色增加一些設定。“比如說,如果我演的是個女魔頭,那我要先確定是張揚的個性,還是陰森的病嬌。”如果臺詞內容量不大,張鑫淼會特意放慢節奏,加強表演,也許這樣就可以多兩個鏡頭。因為是配角,這些細微的“心機”并不會被導演關注。“只要在情理之中,導演就會讓你自由發揮。”兩年不到的時間內,張鑫淼在鄭州拍攝了四十多部短劇。
演員簡歷表積累的內容,比過去幾年都要豐富。從無名無姓的NPC,到能堅持到倒數第二集下線的“惡毒女配”,在短國,她的演員夢得以重生。
富士康邏輯,再造鄭州短劇越來越多的“惡毒女配”,正在將目光投向鄭州,想在這里實現自己的“女主夢”。過年期間,不止一個同學找到張鑫淼,向她咨詢“鄭漂”的可能性。“沒辦法,北京的市場太卷了。機會少,價格低。”在北京,群演、前景演員以及沒名沒姓的小特約演員,日薪只有100-300元,即便爭取到了主要角色,也常被壓價到300-400元。而在鄭州,根據張鑫淼了解的市場價格,“小特日薪在300-500元一天,大特可能在500-800元一天,普通配角日薪在1000-1500元之間,至于主演,日薪在3000元以上。”并且,相較于影視資源壟斷的北京,于草莽間興起的鄭州短劇,給了新人演員上升的空間和機會。但,為什么是鄭州呢?如果時光倒回到五年前,張鑫淼絕不會想到自己的家鄉,會成為夢想重啟之地。畢竟,提起這座城市,人們會第一時間想起年產iphone超1億部的富士康工廠,卻很難想到文化產業。實際上,鄭州短劇的興起,和富士康的成功異曲同工。惡毒女配在片場重生影視工業本就是勞動密集型產業,從前期劇本創作、選角、場景營造,到拍攝環節中,導演團隊的合作,場務人員的秩序維護、演員的拍攝,再到后期的剪輯、特效制作,每個環節都需要大量人力參與。青壯年勞動力密集的鄭州,無疑是短劇創業的性價比之選。2022年,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后,制片人沐澤回到鄭州創業。他制作的第一部短劇,由親友協力完成,總成本只花費了五萬元。如今,這家初創公司已有60名員工,60%是后期制作人員,他們大多來自河南周邊的藝術院校。在北京,剪輯師月入過萬稀松平常,但在鄭州,八成以上的剪輯師崗位薪酬區間在6千到1萬元之間。
工資成本降低,短劇的制作成本當然也隨之下降。和依山傍水的橫店相比,鄭州缺少了幾分江南的秀美。但作為一座復合型大都市,鄭州有著自己獨特的場景優勢。現代化的別墅區、酒店、寫字樓,都市霸總在這里安家。而周邊村落還未荒廢的農家小院,稍加修葺,就還原了七十年代的生活場景。張鑫淼觀察到,“像前段時間比較流行的年代劇、農村劇,在橫店取景的就比較少,反而在鄭州的比較多。”作為中部地區的心臟,鄭州是鐵路網、公路網的核心節點。鄭西高鐵、鄭徐高鐵、京廣高鐵多條線路交匯于此,通過高鐵網絡,鄭州可以在1-2小時內抵達周邊省會城市,3-4小時內到達長三角、珠三角地區。基于便利的交通基礎設施,鄭州可以輻射周邊的開封、新鄉、焦作等城市。“這些城市的古建資源和文化底蘊非常豐富,如果想要拍攝武俠、古裝題材,就可以在這里取景。”忙碌的演員通告群里,藏著小演員的試戲機會當然,除了可控的成本優勢之外,鄭州也有著獨特的文化土壤。由網文信息流廣告衍生而來的微短劇,內容天然攜帶網文基因。
無論是重生、穿越、穿書還是破鏡重圓、暗戀成真、逆襲打臉,這些微短劇中的常見標簽,無一不是市場驗證過的網文情節和元素。而鄭州擁有雄厚的網文創作力量,根據閱文集團發布的數據,河南網文作家數量位居全國第二,其中不乏會說話的肘子、柳下揮、我會修空調、蘇月夕、安向暖等大神作者。隨著微短劇的興起,一大批網文作者也在轉型成為短劇編劇,他們在創作中沿襲了網文“爽、快、直給”的情節模板,刺激著觀眾的情緒體驗。當人們還在吐槽歪嘴龍王的土味,鄭州的網文公司已經在探索爆款和流量密碼。左手網文版權,右手微短劇制作。在付費短劇的浪潮之中,占盡了先發優勢。五年時間,這座務實的城市,成為小演員的夢想重生之地。精品短劇元年,鄭州如何贏到最后免費短劇興起后,故事悄悄發生了變化。2023年,張鑫淼入行短劇時,付費短劇仍是主流。戰神題材的男頻爽劇,讓鄭州成為了爆款中心。彼時,全國有30%的微短劇出自鄭州。御姐長相的張鑫淼也嘗到了一點紅利,接到了不少同類型題材的劇本。那段時間,她根本不用為工作發愁。但過去一年,付費短劇落幕,免費短劇成為主流,觀眾人群發生了結構性的改變。
付費短劇用戶,主要面向中老年人群。
艾瑞咨詢報告顯示,在2024年的微短劇市場里,40歲到59歲的用戶占比高達37.3%,60歲以上的用戶占比達12.1%。
劇本創作主打情緒“爽點”,不斷設置付費卡點的鉤子,吸引用戶充值解鎖劇集。即便故事不合邏輯,也不妨礙大家沉迷上癮,自嘲“腦子摘了就是看”。不過隨著免費短劇興起,大量來自一二線城市的年輕用戶被吸引入場。他們不僅追求爽感,更追求畫面的精細、情感線推拉的細膩,故事的完整性。沒有靈魂的惡毒女配,雖然依舊能激起新用戶的情緒,但對于深度用戶而言,很難再激起波瀾。沒有狗血三件套,觀眾偏愛獨立女主掐脖霸總成為過去時,年輕的女性用戶愛上新故事。比如《引她入室》,丟掉了陳舊的雌競套路,講述了女性聯手復仇的新故事。比如《誰在說朕壞話》,在常見的“聽見心聲”梗中融入雙重人格元素,讓人耳目一新。
精良的服化道,韓劇質感的細膩畫面,唯美浪漫的氛圍……微短劇逐漸撕掉“土味”標簽。時隔一年,張鑫淼明顯感受到了短劇制作的精細化趨勢。她拿到的劇本,除了套路化的對白外,偶爾也會出現一些令人回味的臺詞。“現在一些劇本由專業的編劇寫作,最明顯的改變就是人物開始說人話了。”精品短劇時代,女頻作品占據了絕對主力。
紅果APP破10億播放量的爆款作品中,大多都是人設吸睛的女頻戀愛故事。
行至岔路口,付費時代的經驗開始失靈。以男頻作品為主的鄭州,不覺放慢速度。
2024年,男頻短劇承制方的Top10中,鄭州公司包攬了第二三名。但今年上半年,每月熱力榜單的前十作品中,少有鄭州承制公司的身影。麥芽自制和重慶四月聯盟兩家承制公司,連續五月霸榜當短劇向長劇方向卷品質,鄭州的先發優勢不再和之前一樣明顯。畢竟,在3萬名從業人員中,鄭州科班人員出身僅有12%,絕大多數從業者還是從廣告公司、MCN機構轉型而來的從業者。而影視產業鏈完善的橫店,顯然有更明顯的優勢。無論是提前瞰景,還是深夜急招群演,都能夠得到迅速的響應。除了橫店這一勁敵,重慶、長沙也在身后躍躍欲試。重慶四月聯盟、重慶麥芽自制,今年連續五個月霸榜,穩居短劇制作數量和熱力值的前二。長沙于今無量制作的《好一個乖乖女》成為破圈作品,紅果收藏破千萬,播放量破10億,主演柯淳原地飛升,成為短國頂流。也許,此時才是群雄逐鹿短劇的開始,而率先起跑的鄭州,能否贏到最后還未可知。其實,張鑫淼也會擔心:重復“惡毒女配”的演繹,自己會陷入套路化的表演,無法提升。去年,她曾考慮是否要去北京繼續深造。不過,在看到北漂、滬漂的演員,調頭朝鄭州而來,她也在重新審視行業的發展趨勢。
或許,有一天,自己也能撕掉“惡毒女配”的標簽,接到自己的“大女主”角色。